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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神木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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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城的人們起新居, 往往建在東北區, 那兒開闊, 居民少,以致邊沿地帶草木叢生。虞城人有男子成年,另起屋舍的習俗, 所以風川在那兒有一座“毛坯房”,粗陋的木土屋,門窗未安, 墻面粗糙, 先占個地。

“毛坯房”的土階上長滿雜草,被一只大手粗暴割去, 房子的四周被人們清理出來,零散樹立木柱, 圍成院子的範圍。雜草堆在一起,被放在院中, 一把火燎去。秋草枯黃,容易燃燒,很快就成一堆灰。

風川在屋後挖一處淺坑, 倒水入坑, 攪拌草泥土。他將拌好的泥土,裝上竹筐,由風澤提往小屋。小屋裏,虞蘇和妘周塗抹墻體,他們跟著風葵學塗墻, 拿著一個小泥板刷墻,兩人頭臉都是泥。

他們日後也需要營建屬於自己的房屋,人們總是這樣互相幫助,並且得以學到必備的技能。風澤將一筐泥土放在父親身旁,他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水。

風夕看大哥滿頭大汗,倒來一碗湯水,遞給他。風澤喝下水,轉身又去屋後提泥,他得往返許多趟,實在非常耗力氣。

風川將泥土裝上兩只竹筐,他跳出土坑,把糊在小腿上的泥土蹭掉,他提起一只竹筐,往屋裏去。他沒停歇過,一直在幹活,還是幹最累的活,建的是自己的屋子,他很投入。

虞蘇將一面墻抹平,爬下木梯端詳。草泥土的墻面,自然不如抹上細膩白粉的漂亮,不過平民的墻一般也不那麽考究,大抵是這樣。這屋子還算不錯了,有地基,有木制的屋頂,看著寬敞明亮,不像貧民們的屋子,半地穴式,窄小潮濕,屋頂上蓋著草。

虞蘇的墻平平整整像那麽回事,再去瞧妘周負責的那堵墻,實在不像話,他這家夥做事毛躁,沒耐心。風葵自然不會說他什麽,他能來幫忙已是情誼。風葵拿著泥板,來到墻根,從邊角修修補補。

風夕給每人都遞過水,才去忙她的事,她在院中拼竹條。制作圍院子的材料,需要大量的竹板,夠她忙的。風夕有雙勞作者的手,她谙熟地編制,不畏竹條毛刺的邊沿會將手割傷。

虞家兄妹過來,風夕已經制作出五塊竹板,她聽到虞圓聲音,擡頭看見他們兄妹,露出笑容。虞圓留在風夕這邊幫忙,她也就幫遞下東西,她有雙細皮嫩肉的雙手,這雙手還笨拙,幹不了這種活。

虞允朝屋子走去,他見大夥都在忙,他挽起袖子,彎身提起一只空竹筐,打算去運土。風葵瞅見,說他:“川會來提,允你會塗墻嗎?”

於是妘周的塗墻工具給了虞允,妘周樂得往屋外跑,去陪風夕編竹板。風葵看著他湊在自己女兒身旁,殷勤的樣子,也只是搖搖頭。他不嫌棄妘周家窮,只是女兒對他沒意思,風葵看得出來。

一夥人忙至午時,聽得外頭一陣人聲,虞蘇從屋中探出頭,見到四五位年輕氣壯的男子,為首的是虞正。他們手上帶著伐木、挖土的工具,衣服上都沾有泥土,看樣子是幹完活。

“虞正,你們這是幹麽去了?”妘周跟虞正熟悉,迎了上去。

“矮周,我們這是幫老正營建新屋呀。”

虞正的友人七嘴八舌,看他身邊還跟著風羽,妘周有點明白是怎麽回事,他還挺意外呢。

“小周,我房子建在林澤那裏。”虞正回得平靜,手一指,老遠,在虞城聚落的壕溝之外了。

屋中的人們,此時都出來了,虞蘇見是虞正和風羽,特別在意,聽得虞正將屋子建在壕溝之外,虞蘇心中頗詫異,但又明了。

“怎得建到那邊去了?太荒涼了。”風葵不清楚原由。

“這邊也接近林地了,林澤那邊好打獵。”虞正他看向風川,擡了下下巴,問:“風川,要幫忙嗎?”

“不用啦,我們墻快抹好了。”風川笑語。

“這木門不還沒裝上嘛?”虞正用眼睛測量木門,他待人挺熱情,樂意幫忙。

“走走,去拖兩根木頭過來,做個木門。”虞正轉身跟夥伴們說,他這人還挺有號召力,他一聲令下,帶著人往林子裏去。

“那謝謝啦。”風川道謝。讓跟上虞正,妘周也跟去。拖運木頭可不是輕松的事,人多好幹活。

一夥人離去,等他們再回來,還真運來兩根木頭。木頭用繩子拴牢,兩根綁在一起,六七個男子齊力擡來,揮汗如雨。

得虧虞正的協助,黃昏收工時,風川家的木門給安上了,窗戶也有了。風川雖然和虞正沒什麽交情,到今日,才知道這人真不錯,值得結交。

風川的木屋營建完畢後,離他和朱雲的婚期也不過兩天。

迎親當日,虞蘇、虞允和妘周陪伴風川前去朱雲家,此時已是黃昏。朱雲家中熱鬧,都是來幫忙的鄰裏。朱雲的身邊,聚集著她的女伴們,女孩們盛裝帶花冠,難得一見。朱雲戴著牙笄,身上穿著染有紫紅紋飾的細布裙子,真是漂亮。風川第一次穿上一件短袍,平日淩亂的頭發挽起,系髻,是位英氣的好男兒。

風川背起朱雲,人群裏起哄,歡歡喜喜跟在後頭。無論是風川的夥伴,還是朱雲的女伴,他們都一路陪伴,心裏也都止不住喜悅,這日是風川和朱雲的喜事,它日便是自個的,他們都已到適婚的年紀。

迎親隊出北區,圍觀的人漸漸少了,始終跟在風川和朱雲身旁的,也只有雙方的親友。風川背著朱雲,一口氣走出北區,他也是臂力驚人。朱雲心疼他,捶他肩讓放下,風川這次才把人放下,直起酸麻的腰身。妘周湊過去豎拇指,他真佩服他的川哥,對朱雲也熱情喚著:“嫂子。”朱雲大大方方應下。

從朱雲家,到她和風川的二人小屋,路途算不得遠,不過一路走走停停,等眾人抵達時,天色已暗。他們見到屋前燃起的篝火,還有聚集在此的鄰裏。

風川家只是普通人家,婚宴無酒飲,提供了一些粗飽的食物。風川和朱雲人緣不錯,來客眾多,相當熱鬧。

人們要麽圍著篝火起舞,要麽聚集在屋中,看婚禮的主持往雙連壺裏倒酒。風川的雙連壺,要比別人家的漂亮,色彩艷麗。風川捧住它,和朱雲將頭湊在一起,共飲雙連壺裏的酒水。這是一個神聖的時刻,眾人安靜無聲,小年輕們瞪大眼睛,好奇看著。

雙連壺飲酒儀式完畢,眾人又都一哄而散,跑去篝火歡慶。

屋中,只剩風川和朱雲,風川自然喜不自勝,朱雲臉上笑意盈盈。屋中陪伴他們的,是親友贈送的東西,虞允的漆箱,虞蘇親手制的陶器,妘周的鹿肉幹,虞正的骨刀,還有風羽蒸的糕點等等等等。

屋外,虞蘇遠離人群,坐在一處坡地上,看著圍簇篝火歡度的人們。他為風川和朱雲感到高興,但心裏又是憂郁的。自從他離開營地,已經過去很多天,他沒再前往角山。因他有事在身,也因為他沒船渡水。

他無法不去想姒昊,一旦靜下心就會想他。

離開營地時,虞蘇知道吉華和壺會照顧他,牧正會照顧他。但隨著時間流逝,虞蘇不確定吉華是否還留在角山,他會回任邑去吧?姒昊還在營地嗎?還是他已被牧正接去照顧?

他受傷的肩膀怎樣了?還是擡不起來嗎?他也許又消瘦了,因為藥物和病痛。

昏頭昏腦忙碌一段時日,風川的婚事在今日完成,虞蘇想,他無論如何,得想辦法去趟角山,他得去看姒昊。他心裏有一份莫名的不安,他怕等自己過去角山,卻獲得姒昊離去的消息。

雖然姒昊跟他說過,等他傷好,會來找他。

“阿蘇?”

虞蘇聽得一個喚聲,從草地站起身,見到朝他走來的風夕。風夕今日也打扮得很漂亮,穿著一身新衣服,頭上有花冠。她來到虞蘇身旁,跟他說:“阿蘇,你不過去嗎?”虞蘇笑說:“我在這邊看,也很熱鬧。”

風夕挨著虞蘇坐下,兩人都低著頭,真是沈默了許久,風夕起身說:“那那我過去啦。”虞蘇應道:“好。”目送風夕離開,看她身影有些寂寥。

風夕走後不久,虞蘇見不遠處出現兩個人影,挨靠著一棵大樹。月光明亮,讓他認出,那是虞正和風羽,兩人在月下的林地裏,親親我我。

虞蘇不好意思偷窺,悄悄離開草坡,滿臉通紅。雖然看得不真切,但覺得那姿勢像似在擁抱親吻。他和姒昊像這樣子,當時姒昊罩在他身前,自己的背抵著墻,兩人抱在一起,姒昊吻他。

在心裏,虞蘇有著一個模糊的念頭,一種軌跡,像這兩位“老前輩”那樣,到林澤裏建房子,離開人群,過著孤零,又自在的生活。

風川婚事過後,儼然已經是秋日,聚落裏枯葉飛舞,被風卷得到處都是。虞蘇的日子,一下子就寂靜起來,大陶坊裏秋日清閑,邰東秋日不販陶。無奈地是秋日裏,虞城的漁人還不愛渡任水,他們聚集在杜澤捕魚螃,正是豐收之時。

如果跟風川說自己要去角山,卻個船夫,風川肯定二話不說,開船載他。虞蘇不想去打擾他和朱雲新婚的日子,兩人夫唱婦隨,終日形影不離,因為過得太幸福,風川連魚也好幾日沒打了。

夥伴就是這樣,成親後,就不能像獨身時那樣無牽無掛,終日玩戲在一起。

虞蘇這段日子,除去陶坊走走,到田裏照看莊稼,便是待在家中制陶。燒出一堆日用陶器,家裏用不了那麽多,堆在院中的小木屋裏。

虞母有天進去小木屋,看到齊全的生活用具,問虞蘇:“蘇兒,你是不是看上誰家的女兒了?”虞母想,這是為了之後獨立生活準備的嗎?

虞蘇搖搖頭,低頭捏土。

虞母見兒子這幾日實在太消沈,明顯有心事,說他:“再這麽下去,還不把人悶壞了,去幫阿母採菇子,晚上要煮湯"虞蘇擡起頭,應聲:“好,阿母,我這就去。”

這孩子乖,叫他去做點什麽事,他還是勤快的。

虞母遞給虞蘇一個竹籃子,將虞蘇塞給左鄰右舍的大姐大嬸們,虞蘇哪知道母親的採菇大隊如此龐大。雖然都是平日相熟的鄰居,但虞蘇很少和她們湊在一起,這些人會跟虞蘇開玩笑,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兒,她們覺得虞蘇又文靜又漂亮。

虞人選女婿,自然喜歡強壯能幹的,像風川這樣,但是虞蘇家殷實,人物又風雅,看起來賞心悅目。

跟著鄰居們出虞城,一進入及谷,虞蘇便就離開她們,自行去撿菇子。大家三五成群,也沒留意虞蘇越走越遠,只有阿耳的妻子禾姊,喊了一聲:“小蘇,別走遠!”禾姊身後背著個女娃娃,非常乖,不哭不鬧,睜著雙大眼睛,好奇打量四周。“禾姊,我就在神木那邊,不走遠。”虞蘇應道,身影消失於林間。

及谷有一棵神木,也許有上千年之齡,它非常的高大,八九個成年男子,拉臂無法將它合抱。虞人很早就發現了它的存在,人們認為它是及谷的神靈,不曾去砍伐它。

神木四周,沒有其他樹木,行成一處開闊無垠的空地,這也正是及谷的中心地。小年輕們,會在神木東側一處隱蔽的小坡幽會,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。不過神木四周,是撿菇子的好地方,把雜草撥開,挖出半露頭的菇子,取大放小,生生不息。

虞蘇提著籃子,步入神木地域,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,感受到它的神秘。幽谷之中,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靜謐,那種靜,連落葉聲都能聽到。虞蘇仰頭看神木,看不到它的樹頂,入目的是遮天蔽日的蔥郁。虞蘇還記得,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神木時的震撼。

十五歲的虞蘇,已經習慣了它,他悠然貓身在一旁,用一根竹刀挖菇子。一顆一顆,又一顆,竹籃裏放上了六七顆大菇子。虞蘇提起竹籃,打算換一個地方,卻就在他從神木身旁走過之時,他感應到了什麽,他突然駐足。

他的心跳得好快,他的臉龐紅潤,他捂住胸口坐在地上。他分辨著這次和之前心慌不同,之前心慌是很難受,很沮喪,而這次是激動。他拳住自己的手,放在大腿上,雙手還是在不停地抖動。

到底是什麽?

神木,你想告訴我什麽呢?

虞蘇將左手擡起,手指張開,手掌貼在樹幹上。老樹的紋理粗糙,樹圍驚人,虞蘇的手放上去,小小的,就連虞蘇整個人,在它面前,也渺小的像林中的一棵小苗。

在此時,虞蘇突然想起,虞族的一個故事,很古老的故事。那時,虞城還未營建,虞族的首領有一位漂亮的小女兒。一天,她在神木下玩耍,玩累睡著了。夢見神木牽引她往西走,見到一座大湖,並且看見了一頭白鹿。故事經由一代代人的講述,它染上奇異的色彩,後來也就成為了傳說。

這位虞族首領的女兒,她是古帝時期的一位帝妃,這便是虞人白鹿傳說的由來。

神木自然不會說話,那不過是傳說。

虞蘇自然知道,他平覆心情,站起身,打算離開神木,到另一邊去撿菇子。也就在這時,虞蘇聽到身後樹葉被撥動的聲音,虞蘇回頭,他看見了一個身影。

第一眼,虞蘇覺得這是個夢,他有時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,而這些夢裏,時常有姒昊的身影。

林中的英俊男子,個頭高大,他的發髻束起,穿著一身不新不舊的白色布衣,一件黑色的下裳。他身上挎著弓,手中執著長矛,他的腰間,綁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陶水壺,腰帶的一側,還纏著一條藍色的發帶。

虞蘇的眼眶裏溢出淚水,因為他是那麽真實,那麽熟悉,他的眉眼,唇鼻,他的身姿,他的樣子,虞蘇記得很深刻,很深刻。

昊……

闖入神木地域的男子,他第一個目光,為這巨大的古樹而吸引,他仰頭端詳,眼中流露出驚嘆,但也只是一瞬,他低下頭,揣緊長矛,他闖入一個陌生的林子,得保持警惕。他的目光落空曠的谷地,這是他看見了一個人影,為巨木的樹幹遮擋,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一只黑色的狗,像似巡視回來,跑到他身旁,邀功吠叫,卻見主人朝巨木走去,根本沒理會它。

“虞蘇?”姒昊不那麽真切,試探性地詢問。

他忘記了危險,他徑直上前,每一步都在接近幽林中的身影,也許它並不是人,也許它只是一個幻覺。

當姒昊走到神木中心,少年緩緩步出,他有一頭長發,穿著一件再熟悉不過的白色上衣,他臉上綻著笑容,笑中帶淚。

一陣毫無預警的大風,刮進谷地,巨木的枝葉抖簌,蕭蕭聲響,響徹谷心。

(第一卷 完)

作者有話要說: 導演:謝謝大家的相伴,感謝你們的鼓勵和支持,導演愛你們=3=

記者:導演先別走,是什麽讓導演想拍這個故事呢?

導演:因為昊總投資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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